《吹梦到西洲》连载7

值班医生和护士已经赶了过来。

天快蒙蒙亮，走廊里白晃晃的壁灯一路排开，有人听到动静探出脑袋看了眼，很快又缩了回去。

　　确实，抢救这种事在重症科实在见怪不怪。

　　五分钟后，匆匆跑来的年永春也加入了抢救队伍。

　　红色的抢救灯已然亮起，空旷的走廊再次沉寂下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陆洋靠着墙坐了下来，双手抱头，什么也没说。

林念恩则有些茫然地在长椅上坐下来，闭上眼开始理头绪。

一直以来，她都以这个笔记本为媒介，给那些即将离开人世的临终病人一个回到过去的美梦。当他们苏醒过来，大都能感受到心结已解的释然。

可是这次不一样的是，她竟然也会一同被笔记本带入病人姜珞的梦中。

为什么她也会被拉入梦中？

　　她的心底生出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梦不是偶然，像是想要透露什么讯息给她。

　　流星雨。

    林念恩霍然睁开眼，打开手机的网页，输入“西洲敬亭山流星雨”几个字。很快     一堆新闻涌了出来，其中有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

    “流星雨引致，多人受伤，一人失踪……”

似乎是个事故？她看了一眼上面说的时间，竟然是2010年，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年。那一年她读高三，印象中确实曾有过去敬亭山的集体活动，但她因为生病了并没有参加。

“敬亭山、敬亭山……”林念恩在口中默念，像是突然间想起什么，八年前一人失踪，而前几天有人在敬亭山下发现了一具17岁少女的尸骸？

难道是……

急救室突然有了动静，两扇玻璃门自动推开，年永春和其他几名医护人员走了出来，江牧也在其中。

姜母连忙冲上去：“年主任，我女儿她怎么样了？”

    “你放心，她的体征已经稳定下来，你可以进去看她，但她还没清醒。”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见姜母进病房后，年永春将林念恩拉到一边，满脸凝重地问：“姜珞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言行？”

　　林念恩想了想，说：“我查了她以前所有的就诊资料，再结合我和她为数不多的几次面谈，她应该有一个很大的心结，但并不愿意细说。她母亲那边似乎也不愿提及，由此看来，那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或许，有人知道那个心结是什么。”江牧的目光落在陆洋的身上。

一夜折腾，天已蒙蒙亮了，医院开始正常运转，四下里充斥着各种声响。

　  姜珞陷入了一场诡异的昏睡。

　　情况特殊，几乎全市的血液科、神经科专家都汇集一堂。

   “所有身体功能正常甚至面色红润，就是眼睛不睁开。更奇怪的是，她的脑内电波     频率很高且波动大，完全不像睡梦中的人，倒像是一个正经历着喜怒哀乐的正常人。”

   “这在目前的临床研究中简直史无前例，不如连线华尔森教授咨询看看？他在这方面比较有经验……”

   “恐怕不行，我听说他最近正闭关研究课题，根本联系不上。”

   ……

　  专家们议论纷纷，但最终还是得不出一个答案。

　  除此之外，西洲医院还有个不同寻常的传闻。一向被当作行业标兵、工作楷模的林念恩最近很不在状态，不是开会迟到就是频频走神。

       11点刚过，食堂早已排起了长队，周围闹哄哄的，林念恩正耷拉着头排队。

   “往前走。”沉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林念恩吓了一跳，转过头竟看到江牧。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跟上前面的队伍。

   “抱歉。”她连忙往前走了两步，下意识地将头发往耳后捋了捋。 

   他今天戴了副复古圆边的眼镜，配着一身白衣显得格外俊朗。这个人到底有多少眼镜？那日他摘了眼镜，老远就能看到陆洋去了对面的病房，可见并不是近视。可他不仅戴，还每天都不重样。

   性欲强的……斯文败类？

   这话好像是那些小姑娘说的。

  “你简直和丢了魂一样。”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儿跑来两个孩子，在人群中嬉闹起来，林念恩正想避开，突然有人将她护到一侧。

  “谢谢。”

　 江牧没说什么，打完饭和她面对面坐下。

  “你看起来脸色很差。”他特意给她拿了盒酸奶。

  “最近睡眠不太好，白天精神就跟不上。”林念恩摸了摸脸，轻笑。手中的酸奶冰凉凉的，心中却是一暖。

   “有所耳闻。”江牧垂头喝了一小口汤。

林念恩怔了怔，有些不知道如何接话。她忽然想到，或许自己可以向面前的人求助？毕竟他也是这一行的专家，可是自己该怎么开口呢？

她瞥了一眼他餐盘里的菜，随口问：“今天难得供应糖醋鱼，就在刚刚那个窗口。”

“没兴趣，又酸又甜，看着像躺在一滩浑浊的血里。”江牧答得干脆。

“没人问你为什么。”林念恩讪讪地笑了笑，有点懊悔选错了话题。

　　江牧好像有所察觉一般，忽然抬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他放下筷子，目光穿过薄薄的镜片，毫不避讳地迎向她，幽深而静谧。

　　林念恩竟莫名有些紧张，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但很快又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说：“怎么样才能在醒来后记得做过的梦，我总是很快就忘了，最多只能记得一些片段。”

江牧想了想，说：“做梦通常发生在REM（眼球快速运动）阶段，即由浅层睡眠进入深层睡眠。如果此时被惊醒，梦被打断，那么记忆就会在大脑里停留较长的时间。大多数人都会继续进入慢波睡眠阶段，海马体消极怠工，记忆流失。最简单的方法，是你梦醒时就仔细回忆。”

“原来如此。”林念恩林念恩怔了怔。她曾经和心理学的高才生接触过，印象都不太好。因为那些人都自视甚高，大多喜欢堆砌专业术语来昭显自己的才华。而江牧的这番话通俗易懂，语气自然地像是闲话家常。

他忽然抬手将眼镜取下来，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米色的手帕，用手悉心擦拭。戴眼镜就是这样，总是需要清理它，随时随地。

真不明白一个不近视的人为什么那么喜欢戴眼镜呢？

   “如果你不介意，或许我有办法能让你记起来。”他的眼睛忽然专注地看向她，墨黑的瞳仁清澈透亮，似能洞察一切。隔着一张桌子，她几乎能看到他乌黑而浓密的睫毛。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她事后回想起来，仍觉得不可思议。

银色的勺子在骨节分明的十指间高速翻转，下一秒她仿佛置身一个三维空间。周围有嗡嗡嗡的响声，规律而有节奏。

渐渐地，她的眼前出现了多年前的敬亭山，悬崖边有三道身影在争吵，其中有两个是她认识的，正是陆洋和姜珞。另外一个是之前跟在他们身后，那个叫周璇的女孩。

   不知三人说到什么，周璇突然激动地挥起手臂，和姜珞纠缠在一起，陆洋跟在二人身后想要找机会上去制止。可最后不知怎的，周璇脚底一个打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悬崖上滑落……

   “怎么样，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江牧的声音将她骤然拉回现实，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似乎要冲出胸膛。

   “是和姜珞有关的梦吗？”他重新戴上眼镜，好像刚刚他只是完成了擦拭的动作而已。

林念恩没有贸然回答，但心中似乎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困扰她数日的问题在顷刻间有了线索。那些相似的场景、相似的人，其实都是指引她继续向前探寻的指向标，在那条路的尽头是真相，是姜珞困于梦境不愿意醒来的症结。

    至于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应该知道些什么，但又想要从她口中得知更多。

   “我其实并不太清楚……到底梦到了谁，我说过，我记不起来。”她下意识地避开江牧的视线。

   “我也说过，你不适合撒谎。”江牧的声音原本就低沉有磁性，此时一字一顿，像是带着最极致的蛊惑，渗透在空气里，侵入呼吸和血液。而他的眼睛像一汪深潭，在无垠的潭底像是埋藏着数不尽的宝藏。

她好像突然明白他为什么喜欢戴眼镜了。

“我……”林念恩有些发懵。

    “我听过一场很有趣的讲座。主讲人是专门研究加德满都的老学究，他说啊，在这个世界上，每当人犯错时都希望从头来过。但时间既不能停滞也不能倒退，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回忆。但回忆本身没有行动力，梦恰好能弥补这一点。通过进入梦境达成未完的心愿，听上去实在很美妙。”

　　林念恩只觉心猛然一沉，而后开始突突狂跳。背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瞪大眼睛看着他。

“进入梦境通常都需要某种媒介。也许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能让人进入梦境的东西……你觉得呢？”江牧的语气越发低沉，这种声音十分吸引人的注意，就像一个不断转动的漩涡，将周遭的一切都缓缓吸了进去。

   “真的吗？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林念恩讪讪地笑了笑，身子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据说你的临终关怀服务一直做得很好，我一直很好奇，你具体会做些什么？”

   “我……”

　　他步步紧逼，她节节败退。

   “也许，你的梦境就是姜珞心中无法释怀的心结，是她过去的记忆。”江牧下了结论，并冲她眨了眨眼：“这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推测。”

林念恩猛地从桌前站了起来，她端起餐盘，尽量保证语音平稳：“的确有趣，江医生的想象力很好。不过我手头还有事要做，失陪。”

江牧看着她仓皇而逃的背影，怔了怔，唇边浮起一丝玩味的笑。

那天晚上，他原本应该下班回家的。

不料却在经过病房时突然被一种感觉击中，莫名地停住了脚步。那种感觉熟悉又陌生，好像一团柔和的光不停地吸引着他向前，一步步将他带入了姜珞的病房，最后他看见了熟睡的林念恩以及她身边那本看似普通的红色笔记本。

那抹鲜红的颜色让他的心莫名地砰砰乱跳，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经历。

他觉得自己需要弄明白这其中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