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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称是你的荣光 || 小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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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处废墟之中,目睹满世界的荒芜。


||小吴哥||
她在雨季之前抵达暹粒,小吴哥前的水塘远未蓄满。水塘的范围因而很小,水面上飘满浮萍,浓郁而粘滞,令人感到透不过气。前一日,她与突突司机兼向导Sam约好时间,天未亮便从酒店出发,趁着人群尚未大量聚集,找到一个视野适合的位置,安静等候小吴哥的日出。
比她早到的一群鬼佬,已经在水塘边支好相机与三脚架,坐在简单铺开的野餐布上,一边聊天一边啃着法式长棍面包。有人摆弄起相机,尝试对着镜头做鬼脸表情,引起一阵嬉笑。一口标准美英,无非证明了她的猜测,吵闹的美国人。
周围游客逐渐多起来,她站得有些累,却又不愿坐在水塘边湿泞的草地上。远处的热气球缓缓升起,她面朝着小吴哥,天色微茫,东边的天空中有仍未散去的云层,令她担心能否成功看到这场日出。
那些在寺庙上空盘旋的不知名的鸟,无端为这片静默伫立的建筑群添了一份肃穆与凝重。小吴哥的气势自然恢宏,而它与暹粒其他寺庙最大的不同在于,它的建造方位,是为背东面西。西方代表日落,象征死亡,据推测,小吴哥最初是苏利耶跋摩二世为自己所建的陵寝。
等待日出的过程中,Sam用英文为她简单解说。Sam是金边人,在暹粒工作,因整个柬埔寨,没有比暹粒旅游业更容易赚钱的行业。除了口音较重,Sam的英文尚可。
从闲谈中得知,Sam的妻子留守在金边家中。坚韧辛劳的柬埔寨妇女,独自操持家务,照顾老人与孩童。她问Sam多久回去一趟,是否想念家人。他只是抿嘴,说时间不一定,赚钱养家更重要。后来她才知道,她在暹粒的几日,其实临近柬埔寨新年。而那些路边高高悬挂的五角星彩灯,正是这个国家的节庆装饰。为这几日的向导工作,Sam放弃回家与家人团聚过年。
她多少次设想在小吴哥观看日出的场景,屏息凝神,她会热泪盈眶。可是没有,并没有。一再被推迟的旅行,曾经被寄予的情感早已消耗殆尽。当经历这些年岁,辗转过不同山脉、海滩、城市,这个清晨,如同逆光中的小吴哥,成为黯淡的剪影。
她眺望远方,太阳破出地平线,温润的金黄色,片刻后又隐入厚重云层。时间不过六点,她说,Sam,请载我回酒店。
她感觉眼皮沉重,回程途中,在摩托车的后座,竟倚着Sam的背脊入了浅眠。酒店门口,她被Sam轻声唤醒,女士,女士,到了。她对Sam道谢,给一些小费,约定九点再次出发。
她前往酒店的自助餐厅吃早餐。时间尚早,餐厅中除了她,便是靠窗坐的一对日本情侣。服务员前来询问她是否需要咖啡或红茶,并告诉她餐吧可以点现煮的面条。不知为何,她并不觉得饿,只取了些水果,都是当地时令,菠萝、火龙果、木瓜,淋上酸奶后细细地吃。

她已经开始喜欢暹粒。除去那些闻名于世的建筑与雕刻,暹粒令她影响深刻的,应当就是人。在这个贫穷的东南亚小国,人们的表情之中时刻透露着克制与隐忍,也许是辉煌历史之后没落现世的折射。但与之接触之中,她又能够感受到对方分寸把握之妥贴,不卑不亢之姿。就像Sam,到约定时间未见她出现,发出信息询问,女士,我们的行程是否发生了变化?
日光之下的小吴哥,游人如织。Sam将车停妥载路边。她说,Sam,让我一个人去。Sam说,好的,女士,你一直往前走,进入小吴哥。我会在这里,等你原路返回。
她走上通向入口的引道,两边扶栏是印度教搅动乳海中七头蛇的石雕,因年代久远而损毁严重。
她与众多团队客不同,他们带着只为一睹这个国家国旗上标志的急切,长驱直入这座建筑的内核。她长久流连在回廊,以逆时针方向,逐一阅读浮雕上的历史。
她只随身携带一本LP和卡片相机。回廊墙上的浮雕,描述了《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中的场景。触手可及处的雕刻,因经年累月被手指掌心摩挲而圆润平滑,泛出光泽。回廊深处光线黯淡,她尽力保持相机稳定,拍下暗部的一些细节。Apsaras,那些从乳海中搅拌而出的吉祥天女,面容旖旎,身姿曼妙无比。她们的舞蹈妖娆而富有韵律,足迹遍布之处盛放出莲花。
她看到回廊之中,信教者对毗湿奴的造像供奉膜拜。那尊雕像的手臂残缺毁坏,但身上衣饰崭新如洗,色泽华丽至极。
她随人群进入寺庙,五座莲花状的尖塔仿佛近在咫尺。她排在队伍当中,等待登上建筑的高处。砂岩石台阶,狭窄而陡峭,边缘磨损,宽度容不下半足。人工搭设的木质楼梯架立其上,供游客攀爬。
高处的视野,可远观到她的来路,引道往西穿过护城河。目光再放远,便是热带茂盛的丛林。在这片土地上,无一人事逃得过被烈日炙烤灼伤的命运。如同她的凝视,她因强烈刺目的阳光而泪流满面,却不自知。


||巴戎寺与塔布隆寺||
她并不畏惧炙热的阳光,坚持在正午时分前往巴戎寺,避开喧闹的人群。尚未走近时,她远观这座寺庙,心生名过其实之感。引道两边是散乱的石块,青苔丛生,高处宝塔状的尖顶错落不一,如同一座荒芜的碎石山。
她随Sam 进入寺庙,穿过蜿蜒阴暗的走廊,闻到空气中潮湿的气息。许多处岩石廊顶因无法承受自身重量而倾倒塌陷,回廊浮雕暴露在阳光之下,细节毕现。通往寺庙第三层的楼梯,逼仄陡直,她亦步亦趋地跟在Sam之后。
高棉的微笑。她得以见到巨石上雕刻出的面孔,居高临下,俯瞰众生。
这些寺庙因岩石质地而得以留存,而统治者最初修建的目的,随着王朝更迭、覆灭,散失在历史之中,如同这些神秘的微笑,难以猜度。LP中如此写道,“巴戎寺最经典的是54座哥特式宝塔,以216个面带淡淡微笑的巨大观世音头像作为装饰,菩萨的面容竟然和君王出奇地相似。”无数张面孔,看似拥有同样的笑容,但细观之下可以发现,他们并不属于同一张脸。
她说,Sam,高棉的微笑,究竟是属于菩萨还是君王?所有的众说纷纭,或许都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理解。
Sam说,吴哥王城,巴戎寺是城市中心。我们只需要了解,这些微笑在数百年之后,依旧是这座城市唯一的表情。
走出寺庙,一群孩童拥过来,将她围住,争先恐后地伸出手,姐姐,姐姐,糖果。她惊讶于他们如此准确的判断,对她用蹩脚的中文乞讨。
她事先已有了解,并未准备食物,以一些铅笔作为替代。她对他们说,糖果对牙齿不好,于是掏出铅笔分发,却捕捉到他们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对于免费的赠品他们自然不拒绝,收下后悻悻离开。
唯独剩下一个小姑娘,紧紧跟着她,向她展示明信片和冰箱贴,姐姐,一美元,一美元。她花两美元,选了一套明信片和两个冰箱贴。
那些散开的孩子见势又围拢上来,纷纷兜售自己的商品。姐姐,姐姐,这个好,我不骗。他们的不依不饶,令她几乎落荒而逃。
她说,Sam,这些孩子需要的究竟是什么。一颗糖果,一支铅笔,或者花上一美元买下一套明信片?游客的爱心丝毫改变不了他们的苦难命运,施舍与怜悯,如同被丢入大海的石子,无法激起任何波澜。这样的戏码每天重复上演,游客从最初的善意到最终羞恼厌烦,多少人心怀悲悯地来到这里,但终究高估了自己的忍耐与恩慈。
Sam带她去景点附近的一家小餐厅,提供当地菜和西式简餐。两层楼的小木屋,楼梯走上去嘎吱作响。
她说,Sam,我们一起随便吃点。Sam说,女士,这家店的咖喱鸡肉不错,您可以慢用,我在外面等您。
她并不坚持,10美元一份的主食对Sam而言确实不合适。她独自找到靠窗的位子坐下,周围多三三两两的鬼佬,点一些汉堡或者三明治。她依照Sam的推荐要了一份咖喱鸡肉配米饭。
在东南亚的日子里,她的胃口变得非常好,食量增加。除了当地菜多酸辣口味开胃的原因之外,就是她每日行走的消耗,造成机体对能量补充的巨大需求。
她拿出一美元买下的明信片,逐张细看,都是高棉的微笑。她正要掏笔书写,才发现连最后一支笔也被她送了出去。她问服务员借来点单用的圆珠笔,在明信片中写道,“在暹粒,参观了大小吴哥。巴戎寺中216张微笑的脸,象征着君王的仁慈与威严。”写了两张,将会被寄往不同的地址。
她买完单,下楼时看见Sam在树荫底下看书。当地人的习惯,随身自带网兜吊床,挂在两棵树之间便可以用来休息打盹,Sam也不例外。
她说,Sam,谢谢你的推荐,这里的食物很美味。
塔布隆寺之著名,她早有耳闻,《古墓丽影》的拍摄地,以及那些异常繁盛的丛林树木。电影已是多年之前看的,印象了了,只记得当时的一则周边新闻,Angelina Jolie收养了一名柬埔寨男孩。男孩的幸运无法复制,上帝的安琪儿,留下的人至此只能从报刊电视中再见到他。当他早已将英语作为母语,再也记不起高棉语的发音,却无法改变自己的五官与肤色,是这片土地与阳光为他烙下的印记,与那些乞讨贩卖的孩童,并无二致。
她看到的塔布隆寺,坍塌几乎随处可见,一堆一堆的碎石,许多地方摇摇欲坠,为了防止意外发生,通道被封闭起来,无法通行。走廊门框的石块受到自身的重压而倾斜变形,若不是有人工脚架支撑,早已倒塌为废墟。
她从中看到大自然令人敬畏的耐心与生命力。整座寺庙被强大的丛林树木根系所缠绕,巨石被分裂、掀翻,建筑墙体上的浮雕被青苔所覆盖,难以分辨。寺庙与树木,如同人与自然,这座遗迹所演示的循环在于,首先是人类征服自然,快速地创造,之后自然再一次主宰人类,不动声色地将其毁灭。
她仰起头,看到那棵古树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枝叶间细密的缝隙,在雕刻精美的石块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分外迷人。


||女王宫与崩密列||
吴哥旅行中通常所说的外圈,主要包括女王宫与崩密列。
前往女王宫的途中,她请Sam带她去邮局寄明信片。寄回国内的邮资2500瑞尔,她买了两张邮票,沾湿后贴在明信片背面,一张寄给自己,一张寄给朋友。她将明信片投入邮筒之中。
她几乎是恍然大悟,流浪的人生,像被投递出的明信片,几经易手,几番波折,充满迂回与变数。中途的散落遗失何其容易,而所有的的殊途同归,不过都是侥幸。
她坐在Sam的摩托车后座。太阳很大,为了防晒她裹了一条头巾,又戴着硕大的头盔,闷热难当,显得十分滑稽。她摘下头盔透气,引擎轰鸣,Sam的声音听上去不太真实,他说,女士,请把头盔戴上,以防意外。
没有修过的路,有些颠簸,车轮碾过后扬起一阵尘土。她眯着眼睛往身后张望,根本无法分辨来路。沿路是简陋的民房,类似吊脚楼的木棚屋。当地人挂一张吊床在屋下的阴凉处晃悠,无所事事。
Sam带她走小道,避开常规道路上的旅游团队。小道的尽头,是一个观景平台。她独自站在上面,看到女王宫的全貌,人潮涌动,盛世况景。她仿佛观世间如观手掌。
红色砂岩质地的女王宫,石刻巧夺天工,是吴哥建筑冠冕上的珍珠。但女王宫的美,又与世人隔着距离。不同于吴哥其他寺庙,游客可以在建筑中穿行,女王宫主体被人工设置的围栏保护起。她看到门楣雕花华丽而细密的纹理,除了装饰,近乎无用。湿婆怀抱妻子坐在五重山上,魔王伸出千百只手,面目狰狞,这些印度教史诗中远古的发生,如同历历在目。
她了解到女王宫名字的由来,是以讹传讹。最早抵达女王宫的考察者,看到建筑上如此美丽精致的吉祥天女的雕刻,便以为此处是为国王的女眷所建,因此得女王宫之名。而后深入考察,发觉了建筑上的石刻记载,方知大错特错,寺庙当时实为高僧的居所,与女王眷属无丝毫关系。
女王宫作为吴哥最受欢迎的寺庙之一,称得上不出前三。游客太多,挤得她无法细看,她匆匆退出寺庙,回到先前的平台,最后看一眼这片红色耀眼的建筑。
她随Sam驱车,来到此行最后一站。崩密列,她在书中读到,在气势上与小吴哥不分上下的寺庙。她从摩托车上下来,四周是成堆成堆的废墟石砾,以及肆意而野蛮生长的植物。此地原本因远离吴哥王城而人迹罕至,直到近年来游客倍至,政府这才修了通入寺庙的栈道。她顺着木制栈道进入,几乎分辨不出寺庙的结构。倒塌断裂的石块来自寺庙原本的墙壁或屋顶,刻有华丽的装饰。这些雕刻纹理曲线光滑流畅,在这片热带潮湿的密林之中,覆盖有层层叠叠的青苔。
她满目的浓郁绿色,是扎根在石头缝隙之中的树木,异常枝繁叶茂。或者是攀附墙壁而生的树藤,形容枯槁,却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她问Sam,为何这里会变成废墟至此?Sam说,这里原本与塔布隆寺相似,被植物覆盖,树木根系深入建筑,互相依存,树木与建筑早已难以分离。然而过去几十年间,在这片地区还未受到重视被保护起来之前,有当地人发现这片建筑中有一种树木,是珍贵而实用的木材,价值巨大,便开始大量肆意砍伐,从而导致建筑严重毁坏倒塌。
她感到无比惋惜,却又深深理解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当生活中衣食住都无法保证,甚至连生存都已成为挑战,文明对于他们又有什么价值?他们需要的不是人类文明发展中的长远目光,而是摆在面前可以充饥的水和食物。

||新年快乐||
在暹粒的最后一天,她去了老市场中那家因Angelina Jolie而名声大噪的酒吧餐厅,红钢琴,点一款由Angelina Jolie创意的鸡尾酒,古墓丽影。无色通透的酒,加了一片柠檬,口味清冽怡人。接近晚餐时,她又点了一份披萨。
外面的酒吧街逐渐热闹起来,,巨型音响开始试音,摄影机在不同机位准备就绪,工作人员在舞台底下休息,依旧一人一张吊床,彼此以打盹聊天打发时光。
Sam在约定的时间前来接她去机场,他说,晚上这里会有大型的演出,你就要回国了,真遗憾。她问,是什么样的庆祝活动?Sam说,庆祝新年啊。她想起来了,这是他们的新年。
她在机场与Sam道别,谢谢你,Sam,谢谢!Sam将行李交给她,女士,一路顺风。她背上背包,对Sam挥手,Happy Khmer New Year!新年快乐!再见!

她转过身,身后依旧是那片旧世界。高棉,旧称是你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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