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来了(二)

昨晚我不到十点钟就睡了，半梦半醒间我想了挺多：这可以是一个美容觉，明早脸色红润好看到发光，早睡必然早起，可以做一顿华丽的早晨整不好还能拍照秀个贤惠勤劳，九爷终于可以不用迟到，我们优雅而从容的手牵手走进教室全程面带微笑......早上一睁眼睛7点47分，所有美好毁于一旦，一个慈母破马张飞鸡飞狗跳的一天火燎腚儿般拉开帷幕！

从床上跃起光脚丫子奔到厨房烧开水冲一碗麦片，一边刷牙一边往死豁楞麦片祈祷它速速冷却，叼着牙刷给睡梦中的九爷套衣服，一脚踹了没心没肺还改那呼哧哈哧睡觉的任先生一个前滚翻，一勺紧跟一勺往眼睛都没睁开的九爷嘴里灌麦片恨不能掐腮帮子往里倒，拎着棉袄只穿了一只袖子的九爷拖到地库上车，哎，装着他备用裤子的书包妥妥忘拿！把九爷塞车里，我飞奔上楼拿包，然后就跟任先生上演了史上最无默契夫妻之我等你等到花儿也冻蔫吧啦：我在地上等他，他在地下等我，他没信号，我没手机。零下三十多度的早晨我在寒风中矗立那十来分钟真的是天也荒了地也老了沧海也特么变了桑田了，任先生终于开窍儿，一脚油门儿冲出地库冲上地面，任我手舞足蹈极尽搔首弄姿之能事他目不斜视一身正气开着他的小破车擦着我袄袖子呼啸而过。于是，早高峰的车流里，但见一绑着冲天辫儿的短发黑衣女子迈着三米多大长腿在呲溜滑大道上跑出一种洒脱到心智略显不健全的气质，全程辅以乡野村妇节奏的一路狂飙脏话.....骂他好像是瞎那段我就不细说了毕竟有悖时代和谐主旋律，当我带着连冻带跑外加骂街喊缺氧导致的脸蛋子上的两坨农村红连扯带拽的把九爷送进幼儿园时，我们已光荣迟到二十分钟，我在老师礼貌而客套的微笑中分明看到四个大字：还来嘎哈？！！

你看，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它就敢胖死给你看。

再看我们九爷，就是有那种无惧世人眼光的一种特立独行不断磨炼我的心性挑战我的底线。上幼儿园这件事，九爷秉承八字箴言：送不进去，接不出来。早上去的时候蹦着高儿哭喊我不去幼幼园不去幼幼园，晚上接的时候上蹿下跳四处奔袭嘴里喊着一堆乱码手舞足蹈翻跟头打滚儿就是不张罗回家，我每天都想照他后脑勺子给一棒子以便顺利为其更衣。人潮拥挤的接孩子大军中，我一身臭汗蓬头垢面的终于给他穿戴妥当，腿没等迈开，他立定站住，没有抑扬顿挫语调平直但是不容置疑：背我、背我、背我、背我......我不是没有抗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配合以尽量克制的拳打脚踢，他以不变应万变：背我。每每拉拉扯扯背到车里，生命就只剩一个信念：骂他爸。

到了晚上，万家灯火，祖国繁荣昌盛，人民安居乐业，我们将独处四到五个小时。怎么说呢，偶尔我会跟他拍拍照，然后朋友圈秀，发给我爸妈秀，自己看着，秀。因为我需要美了颜的照片中的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所呈现出的母慈子孝来不断麻痹自己才能坚持一晚上维持仅有的风度从而克制住抓他脚脖子往地上摔的一波波冲动。因为从进家门开始，复读机模式就正式开启：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脱衣服妈妈脱鞋妈妈看艾派妈妈吃雪糕妈妈拉粑粑妈妈擦屁股妈妈你赶紧给我找烫姆。此处需说明，烫姆是一个长的跟小鬼儿似的所谓变形恐龙挖掘车，自有一天突然失踪，这就妥了，吃饭吃一半突然就妈妈找烫姆，睡觉睡一半突然就妈妈找烫姆，最夸张的一次半夜两点一个高儿窜起来无比清醒的照我脸就是一脚：妈妈找烫姆！我忍无可忍大声呵斥：让你爸给你找烫姆！他会认真的跟我说：我就想让一个女生给我找烫姆。我不道别人听着自己儿子妈妈妈妈妈妈妈妈的时候内心作何感受，我反正是既然不能打他，那就唯有骂他爸，以及那个要死的烫姆。

我做饭，他跟我屁股后面，我淘米他说我来我来我来然后哗啦一声一碗米蹦跳着撒满满一地，我刷碗他把洗干净的盆扣地上站上面指挥交通，好不容易安静三分钟一回头，他已经干掉了三盒酸奶走在去拿第四盒的路上......我做米饭他说要吃馒头，我端上馒头他说还是想吃面条，我如果煮了面条，他环视厨房一周深沉的说要不还是再喝个酸奶吧。我吭吭刷干净榨汁机他立刻要求榨果汁，果汁端上来喝一口说妈妈我喝够了。一顿饭强压怒火吃完，他开始在床上吃饼干，只要我说你小心别弄一床饼干渣，他定会拿着饼干满床乱窜确保一米八乘两米大床实现无死角饼干渣全覆盖。灵光一现说妈妈玩赛跑的游戏吧，跑两趟被我赢了站地上瞧叫唤我要赢我要赢！我好不容易逮住个讲道理抓教育的机会这顿抖机灵：男子汉怎么能输不起？输了不能哭，再比就完了呗。这可妥了，这么说吧，客厅到厨房往返跑我九爷持续奔跑一个小时没停歇，老母亲我早已瘫坐在地喘成一条死狗生无可恋，绝望的看着我儿越跑越兴奋越跑越兴奋任汗水湿透衣背，澡，看来是势必得重特么洗了......

终于，时钟的指针指向九点半，必须连哄带吓唬方能摁在床上。别跟我说不能吓唬孩子，但凡温情的方法有用你以为我愿意扯这个哩哏儿愣啊？近年来，他怕过油烟机、怕过小姨戴眼镜、怕过警察、怕过电工......在我的精心锻炼下，他特么终于是什么也不怕了......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啊，于昨天开发新技能：他怕洗衣机变型。只要我说赶紧躺下，洗衣机要变型了。立刻咕咚躺倒，然后瞪着他闪闪发光大眼睛秒变话痨：妈妈我讨厌睡觉，妈妈我想去把洗衣机锁起来，妈妈要不你给我找烫姆吧......我装聋作哑不予回复，渐渐终于安静下来。当我在睡着醒了醒了睡着这种欲醉欲仙的状态中沉迷几个来回，突然，耳边传来他清亮而无比笃定的声音：呲换。是的，他说吃饭。如果我不知声，那等于是给复读机按了播放键了：呲换。呲换。呲换。......这种坚持我是服气的，这个时候洗衣机变型肯定是不好使了，这功夫就是特么我变型也没用了，必须起来，去厨房，不管是啥，得往嘴里塞两口。我也问他：儿哒你有必要这么执着么？他给我的回答真的很MAN：呲换。......然后刷牙，喝水，尿尿.....把屁都折腾凉，二度放倒，重来一遍：妈妈我讨厌睡觉，妈妈我想去把洗衣机锁起来，妈妈你要不给我找找烫姆吧......这个时候我就很好奇了，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老想揍他吗？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如此暴躁吗？啊？！

你们不知道，当我耳边传来九爷那均匀的呼吸声，我特么真的老泪几度纵横。回首我那三十多年横刀立马的人僧，何曾有过如此反反复复兜兜转转我特么也是没词儿能形容的情愫纵生？每思及此，我必须擦干眼泪翻身跃起，我的小说，我的韩剧，我的淘宝购物车......这都不解劲，妈的我的酒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