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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珠·散文】章学锋:在敦煌 思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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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敦煌思想起

章学锋

烈日硬的像晒透了的砖,烫人的空气,死死地裹住这片绿洲地。街旁可怜而有限的那排绿树,根本遮不住那团燥热。

 远处的祁连山,戴着那顶四季不换的白帽子,幽幽地打量着这座热气腾腾的城市。戈壁和黄沙间,四处游荡的风,在残破的烽燧间,野孩子般吹着调皮的口哨。山下的党河古岸,有一株半枯的白杨树,几根绿枝努力向上,叶片如闪光的镜子,正把受不了的热反射给太阳。

 唯一没有被这七月天所袭击的,是马路旁路灯上身姿婀娜的飞天女神,她们还像千年前那样,妩媚着蜂腰,以不变的造型,提醒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莫高窟快到了。

 漠高山下的莫高窟,是敦煌的魂。

 为什么叫莫高窟呢?一说是因莫漠两字相通,日子长久了,人们把这些洞窟叫莫高窟,也叫千佛洞。此外还有一说,话说东晋乐僔和尚在大泉河边上开洞后,弟子们也纷纷效仿开洞凿窟,但后世弟子的道行都“莫高于此僧”,叫莫高窟是为了纪念乐僔云云。

 坐着专发莫高窟的大巴车,沿一条布满摄像头的柏油道路,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盯视下,我们和过往的空气一起,走到了心中的敦煌。


 莫高窟外的大泉河畔,挺拔了千年的白杨树林,依旧忠诚地守卫着流沙断崖上那锦绣般的千佛石窟。长长的河床上,早就没有了当年岩工画匠们的身影,大漠的风沙早就带走了他们,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

 踏进洞窟,那些久远了的岩工画匠的味道,挟裹着时间难以掩藏的气息,瞬间激活很多历史的往事,并次第在眼前鲜亮起来。相对于那些法相端庄、高大威严的大佛而言,人们更倾心于那些将教义故事用壁画形式来表现的经变画。时间的黄沙,也许会掩埋住很多很多,以至于人们都不知道,谁是进行这种中国艺术独创的第一人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本来,历史留下的悬疑,就够多的了,又何必在乎再多这一个呢?

 恍恍惚惚间,那古老的传说,在眼前闪回,幻化成影像——

        公元366年,去西域求取真经的乐僔,从东土云游到斯地时已天近黄昏。夕阳下,戈壁上金黄四射,山下村庄里,人家的炊烟袅袅地升成一条线,饭菜的香味正在大漠上空弥漫。

  突然,对面三危山上的景象,让他感到吃惊——

   忽见金光,状有千佛……

   乐僔当即跪立,双手合十,诵经祈祷。

   想了一夜,乐僔悟出这么个理儿:既然佛祖在斯地感召,那就不必西行了,就在这里完成修行吧。于是,在大泉河岸鸣沙山断崖东麓的峭壁上,这个沙门弟子架空凿险,克服诸多难以想见的困难,终于开了一个可以面佛的禅窟。

 打坐禅修后,乐僔总感觉还少了点什么。过了好几天,终于找到原因:那些凹凸不平的砂岩内面,实在太简陋、太缺乏美感了。

于是,他下山到村庄,先找了个泥瓦工,在洞壁上抹上一层平整的麦泥,干透后再抹一层白灰,白灰干透后,找几个能画画的匠人来,让他们用石绿、赭黄、铅白等材料,在上面绘出心中花花绿绿的佛国故事。


 从恒河河畔,沿着喜马拉雅山一路走来的佛,本来是无边无形的,却被弟子定格在了敦煌。

 后来,法良禅师云游至此,走上断崖,参观罢乐僔那莲花盛开的禅窟,心生欢喜,难以自禁, 在旁边也给自个开了一个禅窟。

 越来越多云游天下的僧人,到了这里,都不约而同地走不动了。他们像辛勤的工蜂那样,纷纷在断崖上建起了各自的蜂窝。

 黄沙在大漠的风中盘旋着,很多很多年就这么过去了。

 鸣沙山的断崖上,上百个洞窟睁大眼睛,打量着这世界,宛如片片莲花绽放。

 洞窟世界里的秘密,随着丝绸之路上往来东西的商旅,传到到皇帝的耳朵里。龙颜大悦,国库的黄金白银,雷霆般划拨而来。

 断崖上,叮叮当当开洞凿窟的声音,一度盖过了大泉河哗哗的水声。

 东晋之后,北凉、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回鹘、元等十一个朝代,次第在这片土地上变幻着城头的大王旗。

 一千多年的时光,倏地一下就过去了。

 在鸣沙山断崖上,沙门弟子和信众们前仆后继地开洞修窟。

 用一千年的时间,前赴后继地专注于做好一件事。这样的事情,即便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上,也怕是找不出几桩来。

今天的莫高窟,以七百二十五个洞窟、四万五千万平方米的壁画,还有两千四百一十五尊泥质彩塑佛像的巨大存量,构成了人间和佛国的交汇盛景,成为世界现存规模最大、修建时间跨度最长、内容最丰富多彩的文化宝库。

好一个宗教的莫高窟,好一个宗教的敦煌!

如果只是这样你一个、我一个地开洞窟,莫高窟是不会那么声名远扬的。

不知是哪个聪明的随从,最先想到,将大佛的尊容换成皇后,以便让地上的权贵,能在天上得到继续。既然皇亲国戚这样做了,那么富贵腾达的民间大户就只好效仿了。他们呼啸而来,马蹄带出飞扬的沙土,几乎遮蔽了莫高的洞窟。

 一个气粗的老员外,是存着私心来当供养人的。每次来洞窟察看自己供养的洞窟进展时,他都不忘和画师们说说笑笑,并带一小布袋沉甸甸的心意,但却高明地并不点破自己的那点心思。

 起初,画师们是厌恶的,认为那样做会亵渎神灵。但一来二往,画师就想出了自我安慰的说辞:说什么佛的前世本来就是人;还说人世间万物在佛国也应该有。于是,相由心生。画师这么想着,笔下的佛就和老员外有了几分相似。

 这个私密,很快传开。

 谁不想被佛光普照、福泽后世呢?

 如来是佛,观音是佛。

 你是佛,我是佛。

 肃立的佛,是前世的我们。

 我们,是今生行走的佛。

 于是,借画师们的妙笔,搭上佛祖的顺风车,把自己和夫人的容颜绘到洞窟里,成了民间供养人心照不宣,相互效法的集体行动。

 就这样,一千六百多米的断崖上,大大小小七百多个洞窟,如同一枚枚埋在砂砾中的珍珠,散发出比黄金还耀眼的光芒,彩绸般随风飘扬,成为世界文明殿堂一道永恒的景观。

 走进洞窟,神秘感和庄严感,在心头顿生。目力所及处,全都是和有关的壁画和彩塑,肃穆的佛影、飘舞的飞天。在第112窟,至今还可以感觉到,缥缈的仙乐依旧在洞壁内回荡,翩翩起舞的伎乐天,半裸着上身,手持琵琶悠闲雍容、落落大方地在演奏。也许,是她猛地看见了什么,或者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但见她在瞬间,一气完成了举足、顿地、勾趾、出胯、旋身五个连环动作,亮出了自己“反弹琵琶”的绝技。

 好一个“反弹琵琶”,妙不可言!

 那一刻,奏乐散花,云彩飞动,天花旋转。

 受到外力的裙裾,如游龙惊凤般摇曳开来,项间的银饰、臂上的钏器顿时飞动起来。飞翔着的“反弹琵琶”飞天女神,定格了霎那间的动势,也定格了无名画师高超的技艺,成为世人瞩目的敦煌壁画的经典。

  飞天是古印度歌舞神和娱乐神的化身,也是一对给人们送来欢乐的夫妻。灵动、欢快的飞天夫妇,在莫高窟的洞窟里飞翔了千年,飞出莫高,飞出敦煌,飞向世界,成为代表东方的艺术符号。

 真的很想知道,那些创造飞天的画师和画匠们姓字名谁。遗憾的是,接连走了几个洞窟都有找到,连一个人的名字都没有找到。这些无名的艺术家大家,犹如时间甬道里云烟般的过客,甚或是沙尘,漠风一掠,痕迹了无。好在他们把对生命的尊重和对艺术的虔诚,都统统藏在笔下的造型、线条和色彩中,留下了辉煌的艺术财富,也留下了无数的玄秘。

 好一个艺术的莫高窟,好一个艺术的敦煌!

 莫高窟九层楼对面的沙山坡上,有很多圆寂于敦煌僧道人士的灵塔。无论是佛塔,还是道士塔,它们的主人都曾是敦煌的主人。

         顶着烈日,快速地走了一遍,又仔细地走了一遍,始终没有发现乐僔——莫高窟奠基者——的塔。也许,千年的风吹日晒,属于他的那座塔早就倒塌了。但在后世人的心中,都立着一座释乐僔的塔,一座永远不会倒塌的塔。

那个生年不详的王园箓的道士塔,还在。不但塔在,碑文也在。甚至,还在不久前被翻新了。让人说什么好呢?这个王园箓!

      王园箓,湖北麻城人,后为生计,流落到酒泉,入道修行。做了道士的王园箓,后来居然,居然阴差阳错地在敦煌这个圣地定居下来。

      他所有的幸或者不幸,都在1904年的那一天发生了——

天哪,天哪!

满当当的一洞子,藏着全是佛祖的秘密!!

王园箓不知道,他会因打开这个世纪级的文化的宝库而名存史册。

他眯着眼,对着天上的日头,又对着地上的漠风,想了几想,最后迈开双脚徒步五十华里,向敦煌县令呈上了从藏经洞里带来的宝贝。县太爷随手扯开一卷,十个字七八个都不认识。于是,就把话题叉开了。老爷居然是个不识货的货!从县城回沙漠的路上,王园箓长叹一声,天哪!

 不久,一个进士出身的人,当上了敦煌县令。一身热汗的王园箓,再次到敦煌,说出了藏经洞的秘密。

 很快,新任老爷站在藏经洞前。如山的经卷,把老爷的目光拉直了,好东西哪!宝贝哪!猛然一转念,想到了窘困的银两,于是老爷就镇定地下令:本县即可禀告,你且好生看管,不得有误!临走,捎带着顺了一些宝贝。

  连块碎银子都没得到,王园箓真的很伤心。

  天下之大,不信会没个识货的人。王园箓挑了些宝贝,骑了头毛驴,这次次到了肃州,见了道台大人,呈上宝贝。大人很认真地翻着,看了又看,鼻子吸溜了一下,说:什么玩意儿,还没我的字好看呢?

  回到洞窟的王园箓,还是心有不甘。于是,在佛祖的彩塑前,在众多菩萨的见证下,一笔一划地给大清国老佛爷写密信,希望朝廷速派人来保护宝贝。

  一直到死,王园箓都没有等到回信。

  山河破碎,朝野动荡。老佛爷哪有心思,理会这些沙漠里的宝贝。

  后来,英国人斯坦因来了,在师爷蒋孝琬的蛊惑下,王园箓收下了四块马蹄银,高兴地挥着手,让对方拉走了二十四箱印本古籍和一大批佛画绣品。

          不久,法国人伯希和来了,这个精通汉语的老外,用花言巧语和小恩小惠,在藏经洞待了一周多时间,挑出那些价值大的文献宝贝,用骆驼一股脑地送走了。

         再后来,日本人橘瑞超和吉川小一郎来了,弄走了一批宝贝。

          没多久,俄国人奥登堡来了,也弄走了一批宝贝。

   接下来,美国人华尔纳来了,还是弄走了一批宝贝。

   就这样,藏经洞里那藏了千年的五万多件中国宝贝,被各国盗宝人瓜分一空,漂洋过海散落到十二个国家的四十多个机构中。

   以至于,学术界一片哀叹: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国外!

  好一个屈辱的莫高窟,好一个屈辱的敦煌!

 今天的莫高窟,以七百二十五个洞窟、四万五千万平方米的壁画,还有两千四百一十五尊泥质彩塑佛像的巨大存量,构成了人间和佛国的交汇盛景,成为世界现存规模最大、修建时间跨度最长、内容最丰富多彩的文化宝库。

好一个宗教的莫高窟,好一个宗教的敦煌!

          苍天在上。

 这世间,或许会有感应。

          在王园箓发现沙漠藏经洞的1904年,千里之外江南杭州西湖湖畔,一个名叫常书鸿的男孩子降生了。

1935年秋天,在法国留学的常书鸿,从塞纳河边一个书摊上,偶遇伯希和的《敦煌图录》画册。这次偶遇,改变了常书鸿的人生方向。从画册中,年轻的常书鸿摸着了东方艺术的根,他从此对莫高窟心驰神往。

1944年,常书鸿成了敦煌艺术研究院的创始院长。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一家人从重庆来到了偏僻、破烂和艰苦的大泉河畔。一年半后,常书鸿的妻子因忍受不了艰苦和寂寞,不辞而别。常书鸿骑马连夜追赶,直到瓜州也没有追上,最终倒在戈壁滩上。幸被找油的工人救出,身心憔悴的常书鸿,三天后才逐渐恢复。

         从此,常书鸿扎根敦煌,几十年如一日地组织修复壁画,搜集整理流散文物,撰写了一批有很高学术价值的论文,临摹了大量的壁画精品,多次举办大型展览,出版画册,积极向更多的人介绍敦煌艺术,被誉为“敦煌守护神”。 

 苍天在上。

 这世间,或许真有感应。

 在常书鸿当上敦煌艺术研究院院长的1944年,张大千在四川举办了自己临摹的敦煌壁画展。正在重庆国立艺专读书的段文杰,看罢画展后激动不已。若干年后,他说:“看到张大千先生的临摹作品,我着了魔,所以我来到了敦煌。”

 踏进莫高窟之后,段文杰一刻也没有离开敦煌。几十年间,他临摹了不同时期的壁画三百四十多幅,达一百四十平方米;创作的《都督夫人礼佛图》等作品,成为修复和保存壁画的重要依据;组织专家对莫高窟洞窟进行了一次全面的编号、测量和内容调查,参与组织编写了二百四十万字的《敦煌学大辞典》等,被誉为“大漠隐士”。

 苍天在上。

 这世间,或许没有什么感应。

 1962年,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学生樊锦诗,以实习生的身份来到了莫高窟。大漠粗犷的风沙,让这个上海姑娘还未实习期满,就因严重的水土不服提前离开了。待到毕业时,敦煌研究院计划大面积加固洞窟,特别急需考古人才。樊锦诗二话没说,直接报名来到了敦煌。来之前,她和恋人彭金章说好,三年后调到武汉团聚的。

 没想到,在武汉等了二十三年也没有等到她,彭金章只好把自己调到敦煌,夫妻才得以团聚。四十多年来,樊锦诗完成了莫高窟北朝、隋及唐代前期的分期断代,撰写了《敦煌石窟研究百年回顾与瞻望》,主编大型丛书《敦煌石窟全集》26卷。特别是,她提出的用计算机技术实现敦煌壁画、彩塑艺术永久保存的构想,并首次将莫高窟用多媒体及智能技术展现在人们面前,被誉为“敦煌的女儿”。

 苍天在上。

 在这三任院长七十年间的生命接力下,在无数敦煌研究者首穷经的努力下,硬生生地让敦煌学回到了敦煌所在的中国!

 好一个争气的莫高窟,好一个争气的敦煌!

 夜色渐起。

 莫高窟的灯火暗淡了下来,敦煌的夜晚却在灯光中悄然沸腾。

 繁杂喧嚣的敦煌夜市,是另外的一个世界。

 两旁,除烤肉、炒虾等餐饮摊点外,还摆满了很多带有丝绸之路元素的物什,诸如:雕刻、首饰、工艺品、沙画、明信片、黑枸杞、李广杏干、杏皮水、葡萄干、杏干、哈密瓜、干丝巾、围巾等等,都抢着挤着往游人们的眼里钻。

 看罢佛国洞窟的男人们和女人们,从天南海北云集到这里,或吃着烤肉,或喝着啤酒,或吸着酸奶,边往肠胃里塞着各种各样的世间美味,边漫不经心地闲扯着人世间的是与非。

 一个微胖的中年男,边咬着正从柳条上向下流油的烤肉,边大声地对同伴说:“昨天的新闻报道了,宝鸡到兰州的高铁开了,以后来咱敦煌的人会更多。”

 “敦煌是世界的敦煌,是人类的敦煌。要我看呀,来敦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他的同伴狠劲吸了口杏皮水,笑嘻嘻地接着说,“要不,咱也找个熟人看看,能不能从这夜市转个档口,弄点啥干干……”

敦煌夜市的一派人间烟火,和其他地方并没什么两样。没有人会想到,他们置身在漫漫黄沙的敦煌城。满街的人们,你来我往地拥挤着,让夜的敦煌,因多了一种世间的活泼,而显得别有一番风情。

 夜色深了。

 街灯迷离中,敦煌城中心盘道上,那尊反弹琵琶的汉白玉飞天像,定格住举足、顿地、勾趾、出胯、旋身五个连贯动作,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就要飞上天去的造型。

 好一个世间的莫高窟,好一个世间的敦煌!



作者简介:章学锋,浙江乐清人,民进陕西省委委员、碑林区,中文、新闻、法学、工商管理专业背景。出版专著8部,发表专业论文40多篇,受聘多所大学和研究机构客座教授、研究员,、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理论奖、中国报纸副刊作品金奖、全国晚报优秀论文一等奖等。



本期责编:张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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