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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杯不能饮,待得卯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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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急景归來早,浓阴晚不开,倾杯不能饮,待得卯君来。”


1088年的农历十月二十三日,京城的天气不大好。浓云至晚不散,好像要下雪的样子。不过因为今天提早下班,苏轼心情不错。急急回到家中,取了酒,却不敢独自饮用,因为弟弟苏辙还在户部加班,想等他回来一起喝呢。

由此苏轼想到了十年前自己在彭城的时候,有个叫王定国的朋友来探望他。王定国临走前说,可以帮他带一封家书给苏辙。但苏轼当时因醉酒作不了长篇大论,就只写了一首绝句“王郎西去路漫漫,野店无人霜月寒。泪湿粉笺书不得,凭君送与卯君看。

差点忘了说,卯君啊,就是苏辙的小名,因为苏辙属兔。

十年前兄弟俩分隔两地,需要依靠友人传书才能互通消息,而今同在京城做官,可以旦夕相对,下班了一起喝喝酒,当然比那时候强不少。但即便如此,也比不上有朝一日同归林下,对床而眠,卧听风雨,更为快活。


苏东坡存世的名句太多,这首小诗或许实在不怎么显眼。但配上《东坡全集》补遗里的这几句话,就让人觉得趣味十足了。原文如下:


今日局中早出,陰晦欲雪,而子由在戶部晚出,作此數句。

忽記十年前在彭城時,王定國來相過,留十余日,還南都。時子由為宋幕,定國臨去,求家書,仆醉不能作,獨以一絕與之。雲「王郎西去路漫漫,野店無人霜月寒。淚濕粉箋書不得,憑君送與卯君看。」

卯君,子由小名也。今日情味雖差勝彭城,然不若同歸林下,夜雨對床,乃為樂耳。元三年十月二十三日。


网上能找到的《东坡全集》里有一些缺字,比如这篇小文末尾的日期就少了一个字。不过笔者推测日期应当是元祐三年,因元丰年间苏轼都在外地做小官,苏辙也受到哥哥“乌台诗案”的牵连而被贬到筠州。等到元祐元年,两人才各自被哲宗召还京城,有了一段下班后兄弟俩可以一起喝酒的快乐时光。

然而好景不长,等到元祐四年,苏轼又因自己的“大嘴巴”招人嫉恨,自请去做地方官,离开了京城。《宋史·苏轼传》中说:“积以论事,为当轴者所恨。轼恐不见容,请外,拜龙图阁学士、知杭州。”

在写下这首诗的元祐三年,苏轼已经五十三岁了(2),弟弟苏辙五十岁。

两人都老大不小,苏轼却还在诗中亲切地唤弟弟的小名“兔子君”,还有些腻歪地非要等弟弟回来一起喝酒,足见这段甜蜜的相处时光,对二人来说有多么可贵。


苏轼一生颠沛流离,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地方官。苏辙的仕途稍微平顺些,曾“拜尚书右丞,进门下侍郎”,相当于做了副宰相,是绝对的核心官员。这样的境遇差别不可谓不小,二人也因此总是天各一方。

在漫长的从仕生涯中,除了两人都在京师任职的这段时间之外,还有一次为期较长的团聚,即1077年两人相会于澶濮之间,在逍遥堂住的百余日。

苏辙在《逍遥堂会宿二首》的引文中,讲到了兄弟二人“夜雨对床”之约的由来。

辙幼従子瞻读书,未尝一日相舍。既壮,将游宦四方,读韦苏州诗,至「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故子瞻始为凤翔幕府,留诗为别曰:「夜雨何时听萧瑟。」

其后子瞻通守馀杭,复移守胶西,而辙滞留于淮阳、济南,不见者七年。熙宁十年二月,始复会于澶濮之间,相従来徐,留百馀日。时宿于逍遥堂,追感前约,为二小诗记之。

他说,他从小跟着哥哥苏轼读书,一天都不曾分离过。长大后宦游四方,读到韦应物的诗“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特别有感慨,于是跟哥哥约定:虽然我们现在要去求取一官半职,但先说好了务必早点退休,然后一起闲居,对床听风雨,逍遥快活。

可惜苏辙猜到了故事的开头,没有猜到结局啊。


苏轼二十六岁时,被派去凤翔府(在今陕西)做官,弟弟苏辙留在京城侍奉父亲苏洵,自小形影不离的兄弟俩,有了人生第一次分别。

那时候苏轼特别舍不得弟弟,赋诗曰:

不饮胡为醉兀兀,此心已逐归鞍发。

归人犹自念庭帏,今我何以慰寂寞。

登高回首坡垅隔,但见乌帽出复没。

苦寒念尔衣裘薄,独骑瘦马踏残月。

路人行歌居人乐,童仆怪我苦凄恻。

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

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

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爱高官职。


大意:

我今天没喝酒,怎么头昏昏沉沉的?身体踏上远行之路,心却已追着你的身影归去。归去的你还能侍奉老父,而形影相吊的我凭何慰聊寂寞?

登上高处想再望望你的身影,却被坡垅阻隔,只有你的乌帽时隐时现。天这么冷,担心你的衣衫单薄,骑瘦马踏残月,如我一般孤独落寞。

路人边走边唱歌,安居的人也很快乐,只有我凄凄恻恻,连童仆都鄙视我的矫情。我也知道分别是人生必经之事,只怕时光匆匆,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重逢。

今夜我们各自对着寒灯,想想昔时之约,到底何日才能实现对床听夜雨的誓言?我的心意你都懂,只希望你不要忘记,不要在官场流连。


从这一次分别之后,二人就聚少离多,只能以鸿雁传书,留下几百首互相唱和的诗词,并无数次提到“夜雨对床”的约定。


苏轼六十六岁病逝于常州,死前都没能见弟弟苏辙一面。“夜雨对床”的约定,自然亦成为泡影。

苏轼死后没过两年,苏辙也退休了。悲痛之中,苏辙为兄长苏轼写下墓志铭,结尾处道:

“抚我则兄,诲我则师。皆迁于南,而不同归。天实为之,莫知我哀。

自此之后,他就彻底宅在家里,不再与人相见了。《宋史》中说他自作传万余言,不复与人相见。终日默坐,如是者几十年。”

如此,倒是应了苏轼在狱中自以为命绝时写的“他年夜雨独伤神”。


上巳后

(宋·苏辙)

上巳已过旬日,西湖尚有游人。

老人复归闭户,户外百事日新。

呼童试问筑室,春晚何日堂成。

我家旧庐江上,隐居三世相因。

晏子不愿改卜,我今已愧先君。

始有苟合则止,已老姑欲安身。

西望烝尝有处,传家图史常陈。

门中此外何事,世故有耳不闻。

食讫趺坐日昃,此心皎皎常存。

万事汝勿告我,婚嫁自毕诸孙。


现代人宅家不见人,还有手机可刷。那终日默坐的苏辙,又会想些什么呢?

也许他会想到自己年幼的时候,哥哥教他读书识字,两人还跟着一个叫张易简的道士学道;想到十九岁那年他跟哥哥同榜及第,一时春风得意,却因母亲的死讯心情跌入谷底;想到二十一岁时服丧期满,跟父兄三人坐船去楚地,无聊写下不少文章;想到二十三岁时的第一次分别,自己送完兄长之后骑着瘦马回去……

当然也会想到年近半百时,两人被哲宗召还。某个冬日里,天气阴晦欲雪,他从户部下班回去,看到哥哥已经倒好了酒,等着他一起喝。


其实,苏轼、苏辙兄弟俩因思念对方而写的诗词中,有许多更为悱恻动人的名篇,包括没有人不知道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还有苏轼因“乌台诗案”下狱时写的“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

两人几句话不离“夜雨对床”,几首诗不离“子由”、“子瞻”,喜爱读苏诗的人大概早就习惯了。要剖析二人的兄弟情,也免不了要把“咫尺不相见,实与千里同”、“人生无离别,谁知恩爱重”等反映“恋弟狂魔的日常”、“我是哥哥头号粉丝”的名句都翻出来说道一遍。

可毕竟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个兄弟同年雁塔题名、父子三人名动京师的荣耀时刻,也没有兄长入狱差点被处死、自己想用一身官职为兄赎罪而不得的苦涩经历,也不想无数次细味离别与思念之苦,也未必能领悟处于逆境时超然忘我的高格,但留一壶酒等弟弟来一起喝,这样的小快乐,却是每个人都能够感受的。

不独是“终日默坐”的苏辙,也许此刻你回忆起来,过去岁月中最值得留恋的片段,也未必是获得奖励时的激动,而是夕晖与清风,是与亲人朋友静默相对却欣然忘忧的平淡,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不是吗?

只是……

国家欠你一个可以对床听夜雨的哥哥。


注1:《苏辙年谱》中说本文开头的《书出局诗》出自《苏轼文集》卷六十八,但笔者手头没有《苏轼文集》,只在《东坡全集》补遗中找到了这段话。

注2:《东坡先生年谱》中说元祐三年时苏轼为五十三岁,我猜大概是说的是虚岁。文中其他地方提到的年龄也均为虚岁。


后记

《苏辙年谱》才翻到开篇,就匆匆写下这篇微信,实在是因为心中太有感触。

去年暑假笔者回家闲住了一段时间,那时候每天等着堂姐下班,堂姐也尽量提早回家,然后姐妹二人背起双肩包去吃鸡排喝酸奶,想想不正跟“倾杯不能饮,待得卯君来”的情境相同么?

读书很费时间,总是求快而不得,所以以后微信大概要变成月更了。

绝不为写而写,而是觉得不能不写的时候才写。

多谢支持。



PS:

没有关注本号的读者,若有兴趣,可在关注后回复关键词“北宋”,查看有关《宋史·苏辙传》、《东坡先生年谱》、《宋史·范纯仁传》、《宋史·范仲淹传》的读书笔记。

笔者的所有翻译和注解都仅供参考,如有错误,还望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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